回望过往，我们如何翻看自己日渐增厚的阅历？特殊的日子、特别的事情、特定的地点，都成为出发那一整段记忆的起点，也排列出人生路上的里程碑。善于记录历史的中国，春节让历史的智慧无形中流淌进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里，浸润着每个人骨子里的文化基因。
春节，标记的是一个四季轮回的终点，也是人生新途周而复始的起点。在这个特殊的时空点上，春节提醒着我们跳出时间的急流，站到时间的边上，从一年的奔忙中找到更适合自己的节奏，在一年年或高或低的轨迹中见证每一次的出发，于岁月的变化中判别值得铭记的成长。
老家是成长的起点，也是回归的原点
我的老家在福建泉州，古称“温陵”，一个充满乡族情味的地方。出生后不久，奶奶便将我从北京城里带回老家村里，让我生命最初的记忆中，拥有泥土的清香，萦绕闽南语的腔调，伴着鸡鸭的喧闹。这段日子里，我见过真正漆黑一片的夜幕，走过层层叠叠的田野，爬过或高或矮的龙眼树。住在长石条搭起的房子里，每天听着木质大门呜呜打开的声响，望着院前的那片空地，晴日里奔跑游戏，闹遍全村；雨天时在屋檐下翻着图画书，闻着雨水的湿润，想象着可以再盖一个什么样的新房子……
那时的春节，是爸爸妈妈来看我的日子，短暂得让幼年的我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只记得某天谁家杀了一只羊，分来了一大锅羊肉。后来，到了读书的年纪，我回北京上学，春节就是我和爸爸妈妈去看爷爷奶奶的日子。
临行前我总会想象自己回到那些熟悉的房间，莫名的兴奋。等真的到了老家，却又很快散去了这份兴奋，于是再聚拢起儿时的玩伴，教他们玩一些流行在北京游戏，直到他们纷纷被各自的家长喊回家里吃饭。老家，从自己生长的地方，成为了自己回归的原点。
福建的春节里，有一股闽南人浓浓的乡族味
儿时的春节，是老家雨水浸润的泥土清香，是跟着大人打扫房间装点家居的兴致勃勃，是客厅里播放的央视春晚，是老家持续数个星期的爆竹声声，是走访亲朋时的红包推让，是放开玩耍的野马脱缰，也是几本让人闹心的寒假作业。
老家的西墙上，挂着太奶奶的遗像，春节临近，爷爷奶奶准备好各种菜肴就会带着我们小一辈的前去叩拜，念叨些生活的变化，托付让家族平安和进步的心愿。
福建的春节，几乎一大半都是在雨水里。唐代诗人韩偓“四季有花常见雨，一冬无雪却闻雷”就是生动写照。但在除夕夜，老天通常是特别照顾，让我们可以尽情地放起烟花爆竹。记得每年的春晚到了尾声，我们便冲出去放烟花，尽情创造那股硫磺的味道。而有一年的除夕，不知哪里放出的烟花，恰落在一堆稻草上，整个草堆开始燃烧。所幸起火时，四周或远或近正在放烟火的乡邻们，见到火势，不用人喊，便打起水冲过来，轮番上阵浇下去，很快扑灭了大火。大家聚在熄灭大火的草堆边，相互聊上几句便又各自散去。这种热情的互助，让我懂得闽南人的齐心与团结。
初一，村中一处小庙里烟火缭绕，这里是当地保护神的“挡境庙”，全村的婚丧喜庆都会去小庙祭拜，过年过节更要来此。全村各家各户挑着供品、金纸陆续涌来，于此虔诚地跪拜，在萦绕天地间的烟火中表达对未来生活的希望。这也似一场必然的偶遇，我们同在此相逢的乡邻打着招呼，讲述一年的不易与感慨，聊着家里每个人的新变化。或许为了下次能多一些让人羡慕的事情来说，无形间也形成了激发各家进步的动力。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随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到各路亲戚那里串门。每到一家，都先要拿糖果给我们“甜一下”，接下来随时可能发生一场对方给我送红包，家长替我挡红包的“博弈”。而当他们落座，我就在他们交谈的声音中观察他们家里的摆设，看看和自己家里有何不同，哪个东西比较新鲜，自得其乐。就这样东吃一顿西吃一顿，最后假期余额不足，我就跟着爸爸妈妈回到北京，开始书写自己未来的又一个春天。
不一样的自己，不一样的春节
后来，我的春节已是另一番模样。
在我读大学的时候，为了给一条高铁让路，老家的房子和整个村落都搬迁了，爷爷奶奶开始常年住在城里。虽然在村里又建了新的房子，但过年回老家已经很少会住在那里，更多是在城里度过。于是，春节是伯伯带着去开元寺、少林寺的远足，是和姑姑家更近的串门，是乡里亲邻的热情来访，也是自己拿着地图到处探索的脚步。
工作以后，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已经不是家里除夕夜的固定节目，老家也不再是每年都回，但儿时的春节，让这个符号承载了不可名状的情感，在内心形成了观察生命的刻度，让我在一年年的积淀中，更清晰细腻地感知生命的厚重。去年疫情下的春节，人与人虽然距离远了，但亲人间牵挂更深、春节的温情更盛。
岁历又周，年新可寄。从儿时的春节记忆，到另一种情景下的春节安排。新春的祈愿声中，见证着岁月变化，生命的积淀，有记忆，有回味，是新的机缘，是新的成长。
后记：春节，是一个共同的记忆点，而写下自己的记忆，是为了自己的成长与纪念。当时写此文的时候，心里涌起一种非常通透的感觉，大概就是把这些年积淀在自己心中的力量打捞起来的感觉。看到自己的努力，看到自己的足迹，看到自己的成绩，虽然有所不如意，却也鼓起继续向前，不负脚下土地的自期。先后发表于《老记说事》和《泉州晚报》。上面是交稿后最后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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