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四
7月最后一天，我独自一人从福州驾车赴漳州。高速经过泉州时，想着泉州刚评为世界文化遗产，肯定现场气氛浓烈。兴致一起，就下了高速，径直奔向新华北路的大开元寺。
到了泉州，一路纳闷，申遗成功的标语竟然没有福州多。最后在开元寺门前发现悬了条横幅，孤零零向往来游客昭示着泉州申遗成功。不免令人一阵感慨，泉州这个城市真是一如既往的内敛，无怪乎能诞生被网民野性消费的鸿星尔克了。唐开元年间，各州均建有开元寺，福州也有一座开元寺，我还没有去过。泉州开元寺可是国宝级文物单位。沿着大街直走，一进门便是天王殿。天王殿内两根柱子上刊刻有弘一法师手书的理学名家朱熹的一对楹联：“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着实有趣。“圣人”是儒家的专有名词，此联却由僧人撰写，刊刻在山门殿柱子上以彰显世人。想来朱熹定是认为佛也是圣人，和尚也认可了圣人能成佛。宋时，儒家吸收禅宗思想，建立了一整套形而上的哲学体系，就在这大开元寺的山门殿里，我们却也能一窥渊源。
山门与大雄宝殿之间是拜庭。榕树参天，庭院深深，最古的是东西两座宋时柳三娘为求平安而立的石塔。其中西面那尊石塔的狭缝已被蜜蜂用以筑巢。百来只小蜜蜂，嗡嗡嗡，进进出出，我在塔前驻足观看了许久。
开元寺，大雄宝殿最为壮观。殿上“桑莲法界”四字，写得端正庄严，碑意十足。大开元寺被称作桑莲法界还有个与神迹有关的典故。
大雄宝殿内，是不能拍照的（妙音侍者图片来源网络检索）。整个大殿最早用百来根石柱子撑起的，后为做法事方便，僧人们偷柱换梁，腾出空间供奉起东西南北中五尊神佛，金光闪闪，肃穆庄严。神佛东西两侧各有一尊天王，甲胄用的是漆线雕工艺，立体感强，做工精细得很。殿上斗拱林立，是典型的唐代风格。斗拱上，惟妙惟肖地雕刻有二十四尊妙音侍者，或奉笔墨纸砚，或持箫弦琵琶，背有双翅，形态谦恭，跃跃欲飞。这在其他庙宇里都是极少见的。独特的是，妙音侍者形象是从印度教的神鸟演化而来的，却雕刻在唐宋时期修建的斗拱之上，雕塑手上奉持的还是泉州本地的南音乐器，让人不得不感慨泉州这座城市文化的多元融合。
特别醒目的是大雄宝殿的后殿有两根元代时期印度教寺庙原址移来的十六棱石柱。石柱上雕刻的全是印度教的神话故事。驻足观赏期间，宛如与另一个时空的文明来了一场精神的交流对话，令人啧啧称奇。大雄宝殿之后是宋时建起的甘露戒坛。因为疫情封闭，不让游客进入。但从后殿我还是看见了斗拱上的飞天侍者。这飞天侍者与大雄宝殿的妙音侍者不同，没有翅膀。线条流畅，体态丰腴，与敦煌的飞天壁画如出一辙。敦煌与泉州两地虽相隔千里，却也述说着同样的故事。这片黄土地上的人们架起了陆上与海上两条丝绸之路，跨过了海洋和戈壁，与外域文明进行交流。我们的民族，本就是自信、开放、包容的民族。
甘露戒坛其后是藏经阁与祖堂，僧人们在其周边遍植龙眼树。适逢挂果，一簇簇，一团团，惹人喜爱。偷尝一粒，虽核大肉少，却也滋味甘甜。
来了大开元寺，就不能不去弘一法师纪念堂走走。小学音乐课老师教我们唱《送别》时，就向我们介绍过弘一法师。评价他当少爷时像少爷，当老师像老师，当和尚像和尚，令我从小我就仰慕得很。弘一法师最后十几年是在大开元寺修佛传道的。他研习华严，修南山四分律，一生著作丰硕。虽是出家人，却也极重人情。弘一法师一生，角色转换跨度大，唯有书法勤习不断，各个时期书法风格独特，越写越返璞归真。临终前，曾绝笔书“悲欣交集”四字，线条优美，间架宽舒，令人动容。作为一代公认的觉者，弘一法师临终前所书，究竟是对自己一生际遇的思考还是对世人悲悯，令人遐想纷纷。我思来想去，法师定是认为，虽万法性空，但修佛治心，终究是要见人性的。
泉州是福建省人口第一大市，经济第一大市，依我看，还要评一个文化底蕴第一大市。申遗成功，只是这个内敛城市向世人打开了一个窗口。在这个多元文明融合一身的刺桐港，确是满街能见圣人。
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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