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偓,小字冬郎,字致光,又作致尧,号玉山樵人,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晚唐大臣、诗人,被誉为“唐末完人”。寓居泉州南安长达13年,为“南安四贤”之一。(资料图片)
元代三山书院山长傅定保曾赋诗:
四杰唐遗迹,千年此觅灵。
草荒丞相冢,云锁隐君亭。
助教衣犹绿,翰林山尚青。
因怀水南令,愁思绕春汀。
——元·傅定保《四贤祠次韵》
将唐代泉州“南安四贤”——姜公辅、秦系、欧阳詹、韩偓,同时载入诗中。
韩偓作为“唐末完人”,一生可谓历尽坎坷。在大喜大悲之后,他渐趋淡泊,晚年潜隐于南安的山水之间,终其一生。
晚唐重臣王朝遗老
韩偓是晚唐一位重要大臣、诗人。他对唐王朝孤忠耿耿,始终不离不弃,赢得后世的高度赞扬。
唐昭宗天复元年(年),李唐政权如风中残烛,王朝岌岌可危。宰相崔胤召东平王朱全忠讨伐宦官,宦官韩全海等挟持唐昭宗往凤翔(今陕西省宝鸡市)投奔岐王李茂贞,事起仓促,宫中大乱。唐昭宗被劫持至凤翔后,几股藩镇割据势力各以“奉表迎驾”为名展开混战。这场战乱持续了一年多,皇帝、朝臣、宦官、强藩彼此之间钩心斗角。
在极其艰难复杂的环境中,官任翰林学士承旨的韩偓坚持操守,全力为国事奔波,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天复三年(年),唐昭宗回到长安。同年2月,韩偓因为推荐王赞、赵崇两人为相,结果惹恼了此时已是“梁王”的朱全忠。朱全忠早想独揽大权,于是他扬言要杀掉韩偓。为保全韩偓性命,唐昭宗只得将韩偓贬为濮州司马。
赴濮州前,昭宗握着韩偓的手,流泪叹道:“我左右无人矣!”韩偓也泣曰:“是人非复前来之比,臣得远贬及死乃幸耳,不忍见篡弑之辱!”此时的他已预感朱全忠要图谋篡位了。
君臣匆匆一别,竟成天人永隔。天祐元年(年),朱全忠令部下弑昭宗于椒殿。杀害昭宗后,朱全忠立昭宗之子李柷为帝,即唐哀帝。
天祐四年(年),他又通过“禅让”的形式篡取了唐哀帝的帝位,建国号梁,史称“后梁”,唐王朝宣告终结,而韩偓也成了“亡唐遗老”。
忠诚不渝赋诗寄情
回首韩偓的前半生,说他是“命运的宠儿”一点也不为过。
唐武宗会昌二年(年),韩偓出生于京兆万年县(现西安市长安区)一官宦之家。父亲韩瞻,是节度使王茂元的乘龙快婿,曾任虞部郎中,后历任鲁州、凤州、睦州刺史,在地方官中颇具威望。韩偓成名甚早,李商隐有诗云: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唐·李商隐《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因成二绝》
说的就是韩偓。“雏凤清于老凤声”则以凤喻人,巧妙道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意。夸韩偓文思敏捷得像东晋的袁虎一样,走马之间即成文章。
后世称韩偓“早岁为诗,二十年间,不啻千首”,甚至有人拿他的诗作与温庭筠、李商隐相媲美,可见韩偓确实天资聪慧、才情横溢。
韩偓所作的《草书屏风》曰:
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
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
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
若教临水畔,字字恐成龙。
几乎成了书法题词的典范。
另有诗作《新上头》:
学梳蝉鬓试新裙,消息佳期在此春。
为爱好多心转惑,遍将宜称问旁人。
以及《想得》:
两重门里玉堂前,寒食花枝月午天。
想得那人垂手立,娇羞不肯上秋千。
都极尽曲折含蓄之能事,在长安城流传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唐昭宗龙纪元年(年)二月,韩偓考中进士,入仕后累迁左谏议大夫、翰林学士,进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等。“翰林学士承旨”简称“翰林承旨”,其实就是翰林院的最高长官,在唐朝又被称为“内相”,不仅身肩起草诏令之职,而且在禁中职掌机密,权任尤重。
韩偓在任内“公忠正直”,为唐昭宗所倚重。
正如韩偓在他的《安贫》诗中所说:
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
他从来不避艰危,不惧与朱全忠相抗,敢于“捋虎须”,其护卫李唐王朝的意志十分坚定。可惜,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重臣也无法挽回大唐走向覆灭的命运。
天祐元年(年)之后,最赏识他的天子故亡,韩偓一路漂泊南下,将自己对于大唐的眷恋融于诗赋之中,创作了一系列有名的诗篇如《感旧》《故都》等来追述过往,表达亡国哀思。
数年后,其追思昭宗,又作《感事三十四韵》,更是惊艳之作。此长篇叙事诗笔力排奡,辞气淋漓,在诗中韩偓从自己在翰苑所受的隆遇细述起,至昭宗播迁,全忠篡唐,历历如绘,带有很深的反省意味。诗云:
郁郁空狂叫,微微几病癫。
丹梯倚寥廓,终去问青天。
道尽诗人胸中的愤懑和无奈。
还有一些诗篇则是在委婉地倾诉胸中的悲闷,如《醉着》:
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
渔翁醉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
《即目》:
万古离怀憎物色,几生愁绪溺风光。
废城沃土肥春草,野渡空船荡夕阳。
韩偓忠于唐王朝之心始终不改。
宋代刘克庄在《跋韩致光帖》曾指出:
致光自癸亥去国至甲戌悼亡十有二年,流落久矣,而乃心唐室,终始不衰。
南安市丰州镇杏田村据说是韩偓一手开辟的村落。(来源:泉州网)
韩偓的诗歌现存三百多首,除了《香奁集》,还有《韩内翰别集》《韩翰林集》《玉山樵人集》等。现较通行的诗集版本有:汲古阁本、《唐音统签》本、《四部丛刊》影印本、《全唐诗》本、《四库全书》本等。
韩偓是唐末五代一位具有政治远见和崇高气节的杰出诗人,清代《四库全书总目》赞他“晚节亦管宁之流亚,实为唐末完人。”
又称:
其诗虽局于风气,深厚不及前人,而忠愤之气时时溢于语外。性情既挚,风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当时靡靡之响。其在晚唐,亦可谓文笔之鸣凤矣。
韩偓的形象在这些文字的叙述下,瞬间树立了起来。他在长安时与奸邪势力作斗争,被贬谪后仍心系国祚。清风峻节,千载而下犹令人慨思之。
寓居南安拓荒清修
天祐三年(年),韩偓入闽。
后梁开平四年(年),他经尤溪进入南安桃林场(今永春县内),此时他已是69岁高龄。
韩偓在桃林场客舍栖居,为闽南旖旎的田园风光所陶醉,不禁诗兴大发,作诗曰:
插槿作藩篱,丛生覆小池。
为能妨远目,因遣去闲枝。
邻叟偷来赏,栖禽欲下疑。
虚空无障处,蒙闭有开时。
苇鹭怜潇洒,泥鳅畏日曦。
稍宽春水面,尽见晚山眉。
岸稳人偷钓,阶明日上基。
世间多弊事,事事要良医。
——《桃林场客舍之前,有池半亩,木槿栉比,阏水阻山,因命仆夫运斤梳沐,豁然清朗,复睹太虚,因作五言八韵》
田园野趣尽在其中,诗风与他之前悲忧国难时大相径庭。而最后一句也隐约点出他到闽南寓居的目的:以饱览大自然秀丽河川和享受田园之乐来治愈自己。
自后梁乾化元年(年)起,韩偓正式寓居南安。
初来南安,韩偓居于城内,后来才移居于距县城北面约六七公里的葵山龙兴寺。韩偓自己开荒种地,坚持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清心修禅生活。
相传韩偓在龙兴寺时,砍柴耕种,故取号“玉山樵人”。
弘一大师就曾指出:
唐季变乱,中原士族徙闽者众。偓以孤忠奇节,抗忤权奸。既遭贬谪,因隐南闽。蔬食修禅,冥心至道。求诸季世,亦希有矣。
——《韩偓评传》序
另据《唐韩学士偓年谱》记载:
韩公自九日山移寓于去县治三里许之三都董埔龙兴寺。僻处县治东北,人迹罕至,而寺后即葵山之麓。公躬率族人耕种自供,大有不食周粟,采薇南山之隐衷在焉。
韩偓在南安不仅自己耕田种菜,还率族人一起耕作。他还曾在丰州莲花峰写下一首与石亭绿茶有关的诗:
柳密藏烟易,松长见日多。
石崖觅芝叟,乡俗采茶歌。
——《信笔》
估计韩翰林也是一位爱茶之人。
魂宿葵山千载流芳
韩偓寓居南安长达13年,留下不少诗歌,诗名赫赫。
南安市杏田村内有韩偓在当地种植榕树的传说。(资料图片)
韩偓的一些诗文描绘了南安清丽动人的风光,如《南安寓止》诗曰:
此地三年寓寄家,桔篱茅屋共桑麻。
蝶矜翅暖徐观草,蜂倚身轻凝看花。
天近函关屯瑞气,水侵吴甸浸晴霞。
岂知卜肆严夫子,潜指星机认海槎。
正是山水田园之美抚慰了诗人的心。
乾化三年(年),韩偓曾登惠安崧洋山,游松洋洞。清嘉庆《惠安县志》有记:韩偓“避地入闽,游松洋洞”。并题诗以纪之:
微茫烟水碧云间,拄杖南来渡远山。
冠履莫教亲紫阁,衲衣且上傍禅关。
——《松洋洞》
韩偓生前的最后一首诗名为《幽独》:
幽独起侵晨,山莺啼更早。
门巷掩萧条,落花满芬芳。
烟和魂公远,春与人同老。
默默又依依,凄然此怀抱。
从一定程度上仍袒露了他身为“亡唐遗老”避居异乡的一份悲怆之情。
后梁龙德三年(年),韩偓溘然长逝,魂宿葵山。
《十国春秋·韩偓》:
龙德三年,(偓)卒于南安龙兴寺,葬葵山之麓。殁之日,家无余财,惟烧残龙凤烛一器而已。
韩偓墓传言是住在丰州的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傅实遵照韩偓生前遗愿为他营建的,墓前有石仲翁和石兽,古朴雅致。墓前立有墓碑,上刻楷书“唐学士韩偓墓”
傅实去世后,葬于环山村金钗山上,亦在葵山的环抱之中,其墓与韩偓墓相距不过数里地。
年12月,驻锡开元寺的弘一法师途经葵山附近,偶然发现路边的“唐学士韩偓墓道”石碑,当即登山拜谒,感慨而激动,“伏碑痛哭流泪,久久不起身”,还叮嘱旁人为他与墓道碑合影留念。
后来他数次亲自赴丰州踏勘寻觅韩墓,终在葵山如愿以偿。
弘一大师自己也说了,他与韩偓不知道有什么宿缘,一提到他的名字就“无限地欢喜”。大师居泉时,曾在自己住的小楼中,设韩偓牌位上供,心虔至此,令人咋舌。
韩偓晚年躬耕自养的隐居生活,恐怕也是弘一大师心之所向,故而在言辞间流露出惺惺相惜的文人情怀。后世还有不少文人曾到韩偓墓前凭吊,留下过颂扬其孤忠奇节的诗篇,但如弘一大师这般真情流露的,却也罕见。
两人时隔千年,地隔万里,素昧平生,也没有任何交集,大师如此到底为什么呢?
弘一法师曾嘱托高文显居士撰写《韩偓评传》,并亲自作序。序中说
癸酉小春,驱车晋水西郊,有碑矗路旁,题曰“唐学士韩偓墓道”,因忆儿时居南燕,尝诵偓诗,熹彼名字,乃五十年后七千里外,遂获展其璠墓,因缘会遇,岂偶然耶!余于晚岁居南闽,偓以避地,亦依闽王而终其身。俯仰古今,能无感怆!尔者高学胜进(按即高文显),摭偓遗事,辑为一卷,余览而善之,略述所见,弁其端云。
或许是弘一法师幼时接触过父亲同科进士吴汝伦评注的《韩翰林集》,诵读过韩偓的诗歌,而后又与韩偓有相似的人生经历,都是晚年寓居泉州,因此生出无限感慨。
总之,弘一法师为韩偓做了很多事。弘一法师自撰《香奁集辨伪》一文,向世人解析韩偓的诗篇,以正视听。他两次拜谒韩偓墓,亲自搜集有关史料,在泉州各地寻访韩偓足迹、遗诗和遗题,还让善友和弟子帮忙购买、抄写、补充相关资料。很多抄写整理以及新撰写的关于韩偓的书籍在他的主持下问世。
千年守墓只为一诺
韩偓去世千年,该墓鲜有人问津,但守墓人从未间断过。环山村杏田自然村颜氏家族千年来世代相传,默默守护。
据《南安文史资料》记载,韩偓后代在宋朝时考取功名,迁回了西安居住,他们将杏田村的房舍、田地赠予韩偓的好友、永春人颜氏居住与经营。
韩氏的后人从葵山迁回故乡后,韩偓墓却永远地留在了葵山。颜氏一族为了感激韩偓后裔的情谊,便立下了承诺:颜氏不绝,守墓不止。
如今已77岁的颜天柱就是其中的一员。颜天柱是环山村的前任村支书,年担任村干部时接棒守护韩偓墓。
“从小就听老人们讲述韩偓的生平,令人倍感景仰,他为杏田村所做的贡献,值得我们世世代代这么做。”守墓人一般由颜氏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开会“选任”,选取有名望之人为韩偓守墓。颜氏一族于韩偓墓地右侧修建了守墓人居所。
通往墓地的小路杂草丛生,足有一人高,夏季时节草木旺盛,需要扒开灌木丛清理出通往古墓的道路。
从不惑到古稀,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这个佝偻的背影仍然日夜行走在荒野山岭之间,守护这一片千年历史遗存,就像口口相传的“颜氏不绝,守墓不止”遗训一样,这场守墓接力还在继续……
颜氏不绝,守墓不止。(来源:海丝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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