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闻客户端陈侃章
贯休是唐诗爱好者很熟悉、很喜欢的一个文人。他的诗,题材广泛,禅意浓浓,升华心灵;他的画,形象夸张,状貌高古,颇具“梵相”;他的草书,别具一格,自成一路,誉为“姜体”,因而时人称其为诗僧、画僧、书僧,是名副其实的“诗书画”三绝。他没有功名,却才华横溢,精通佛理,又行事洒脱,要想让文人学士们不爱都难!
不仅如此,贯休在生前自编十卷本诗词集《西岳集》,并打破程式,让比他年轻,诗名稍逊于他的吴融作序,因为吴融与他投缘。吴融也是晚唐一位有影响的诗人,其祖父吴翥“文简先生”从山阴迁徙到诸暨大田里(今属陈宅镇)定居,当是诸暨吴氏始祖。16岁那年,贯休从兰溪到诸暨五泄山寺修佛,在那里度过了黄金年华,直到24岁出山。身受五泄山水的滋养,佛学、诗艺俱进,写下了大量诗文。贯休去世后不久,其弟子收录其一千多首诗作,以《禅月集》的名号雕刻成册,是中国古代自刻专集之肇始。故而贯休在诗、书、画、佛、版本印刷史上都影响巨大,是中国文化史上不可多得的全才。
贯休像。
贯休(-),浙江兰溪登高里人,俗姓姜,字德隐。两岁发蒙,七岁在兰溪和安寺出家为童侍,学佛念经做诗,渐有名声。为尽快提高自己的佛学素养,在唐宣宗大中元年()那年,他奔赴名头响亮的诸暨五泄山寺。在五泄山寺修佛四年以后,受具足戒。贯休弟子昙域为其《禅月集》所作后序云:“年二十,受具足戒。”《宋高僧》评论道:贯休“受具之后,诗名声动于时”。贯休来到五泄寺几年以后,其声名就远扬江湖庙堂。
所谓“具足戒”,是出家人里程碑式的转折点,有严格要求。据“佛典”:“受具足戒者,当得身体强健,诸根具足,身器清静,无有边罪,具出家之相,剃除须发,披着袈裟,已受沙弥戒,且年龄在已满二十岁而未逾七十岁之间。”具足戒后,男的称为比丘,女的称为比丘尼。
贯休在五泄修行九年,按佛律已超出了“五次夏安居”时限,可以游方各地了。他的一首《送僧入五泄》诗道出其心声:“五泄江山寺,禅林景最奇。九年吃菜粥,此事人少知。山响僧担谷,林香豹乳儿。伊余头已白,不去更何之。”充满禅意的同时,也慨叹修炼之清苦,吃菜粥整整九年,连头发都已斑白,下山游方之心已决,必须要出去闯荡了。大中九年()冬天,也即贯休24岁那年,从五泄山寺走向更大的社会舞台。
贯休先到苏州楞伽山,拜谒当年曾来过五泄寺避难的道旷禅师。旋经龙泉入赣,在洪州(今南昌)开元寺研习开讲《法华经》,如此足有三载多。咸通三年(),他在庐山钻研诗艺,作《古意九首》回忆少年生活。无疑,五泄九年的修行,给贯休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这些在诗中有显明的反映。如《忆在山中时》这首诗云:“忆在山中时,丹桂花葳蕤……别来六七年,只恐白日飞。”一别五泄已有六七年,这光阴不能让它白白飞过。
其后,贯休到吴越赣皖闽的名山大川、古寺古刹讲学会友,与陈陶、胡汾、方干、罗隐等诗人切磋诗艺。对镜湖、鄱阳湖、天台山、庐山,贯休尤为钟情,多次流连往返,自谓“迩来流浪于吴越”。黄巢兵掠婺州、衢州、睦州,战乱频起,居无定所,民不聊生。于是贯休在57岁那年,北游洛阳、长安、终南山、陇右一带,继到蓟门关等地。待倦游归来,已届花甲之岁。
《四库全书》收贯休《禅月集》诗集。
乾宁元年()为贯休的高光之年。钱镠素慕贯休名声,在杭州召见他。其时钱镠已是权势显赫的万户侯。贯休出口成章,献诗钱镠,钱镠读后大为赞赏,慨赠丰厚之酬。其中有首诗写道:“贵极身来不自由,几年勤苦踏山邱。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他年名上凌烟阁,岂羡当时万户侯。”钱镠甚喜此诗,惟对“十四州”三字,不时琢磨吟诵,稍顷传话,让贯休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还可再加赏。贯休这句“一剑光寒十四州”是虚实结合,“一剑光寒”已用文学手法渲染了钱镠的掌控和功绩,而“十四州”则是如实写来,概因钱镠已可掌控浙西、浙东的润、升、常、苏、湖、杭、睦、越、明、衢、处、婺、温、台共计十四个州,如将“十四”改为“四十”,岂非将他的扩张胃口,让我贯休来说——一剑光寒四十州。于是贯休让官员传话钱镠:“州不可增,诗亦不改,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也?”寥寥几句,将贯休的本色托出。不慕钱财不羡侯,天下无人不识君。乃拂袖而去。
贯休绘“十八罗汉像”之一。
其后贯休一路潇洒往西。在湖北荆州,他遇到遭贬官员吴融。他乡遇知音,两人竟夕谈论。吴融在《禅月集》序中深情记录:“沙门贯休……晚岁止于荆门龙兴寺。余谪官南行,因造其室……自旦而往,日入忘归,邈然浩然,使我不知放逐之慼……商榷二雅,酬唱循还,越三日不相往来,恨疏矣。”贯休在江陵、荆门一待五年,并专程往广东拜谒曹溪祖庭后,又返还江陵。
在友人的建议下,贯休于72岁那年西行入蜀。到达成都后,贯休拜见了前蜀主王建,并献上诗作,其中有句云:“河北江东处处灾,唯闻全蜀少尘埃。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千山得得来。”王建其时正在延揽四方英才,看见贯休这样有影响的名人到来,大为高兴,礼遇优厚,给贯休加封了“禅月大师”等称号,并“食邑三千户”。贯休号称“得得来和尚”,在蜀度过了近十年时光,算得上功德圆满。
贯休《禅月集》之《送僧入五泄》。
再回到贯休在五泄的人生九年黄金时间。贯休是留下诗词最多的唐朝大诗人之一,现在的《全唐诗》收有贯休首诗作。按照《宋高僧传》所载,贯休在20岁具足戒以后,诗艺诗名更加显赫。那么贯休在五泄待了人生精力最旺盛的九年(16-24岁),写有多少诗作呢?除了前引的《送僧入五泄》以外,又还有哪些在这里、在这时写的呢?对于这个问题,研究贯休的专家在十多年前已有研究成果发布。年6月,中华书局出版了《贯休歌诗系年笺注》。此书以五代梁朝末年所刊《禅月集》为底本,再经过校勘比对,收录了贯休篇诗作,加上为贯休所编的年谱,共有26卷,分上中下三册,计万字。整理笺注和编纂年谱者为胡大浚教授。胡大浚是西北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委员,著名的唐诗研究专家。他积多年之功,对贯休现存的诗歌作了笺注,并悉心编撰《禅月大师贯休年谱稿》。这项学术研究深受学界称道。
在这本书中,胡教授列出了贯休在五泄所写的《渔家》《山茶花》《田家作》《林行遇猎》等29首诗作,其中《茫茫曲》云:“茫茫复茫茫,满眼皆埃尘。莫言白发多,茎茎是愁筋。未达苦雕伪,及达多不仁。浅深与高低,尽能生棘榛,茫茫四大愁杀人。”《对月作》:“今人看此月,古人看此月。如何古人心,难向今人说。古人求禄以及亲,及之如之何。忠孝为朱轮,今人求禄唯庇身。庇身如之何,恶木多斜文。斜文复斜文,颠窒何纷纷。”《古镜词》:“我有一面镜,新磨似秋月。上唯金膏香,下状骊龙窟。等闲不欲开,丑者多不悦。或问几千年,轩辕手中物。”
贯休在五泄九年所写的诗篇和画作,当然不止以上29首,这里只不过列举一些罢了,其后将陆续发布。
再来说说“浙东唐诗之路”,这是一个年轻的文化概念,开创者竺岳兵先生和邹志方教授,筚路蓝缕、殊为不易,为此打下了比较扎实的基础,后人理应致以高度的敬意。但也许他们精力时间所限,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在竺岳兵的《唐诗之路唐诗总集》(中国文史出版社年出版)中,只收录五泄诗作三首。邹志方的《浙东唐诗之路》(浙江古籍出版社年出版)对五泄唐诗是一片空白。这真是一个莫大的缺憾!
五泄,无疑是浙东唐诗之路的一个高地,而且云集的唐诗不是一般的“高”。不少大名鼎鼎的诗人、佛学深湛的高僧长年居住在此,他们在这里写下了大量的诗歌诗偈。众所周知,诗歌人人可写,所写不过“好”与“差”而已,何况在出口皆诗的唐代!而诗偈或禅诗只有高僧大德者才能写得出来。唐朝的五泄诗歌,除上列贯休的29首外,还有灵默的“寂寂不持律,滔滔不坐禅”、苏溪和尚的《牧护歌》、正原的“沧桑几度变桑田,唯有虚空独湛然”、克符道者的《五泄泉》、李频的《送元道上人》、罗隐的《赠无相禅师》、许棠的《送元遂上人归吴中》等,都是俗诗禅诗的精品,更不用说在五泄修炼十多年、又是五泄人的曹洞宗创立者良价啦。关于良价写下的大量诗歌文字,留待以后展开。这里单说他在五泄写下的三首《北堂颂》(北堂指母亲)就足以留芳千古,诗云:“岩下白云常作伴,峰前碧障以为邻。免干世上名与利,永别人间爱与憎。”既是白话如常的山水诗,也是禅意满满的抒怀语,诚是唐诗中的上等之作。按照元好问所说,这些诗作是“诗为禅客添花锦,禅为诗家切玉刀”。
浙东唐诗之路上五泄的诗作,显然尚未得到相关部门和研究者的重视,实有待深入发掘。更不用说,唐朝时诸暨还有“三座文化昆仑”没有开发,有些几乎是空白。诚望有志者来共同挖掘这个叹为观止的文化金矿,果如此,浙东唐诗之路上必将增添辉煌闪亮的明珠。
春风秋月尚未了,五泄唐诗知多少?
作者简介:陈侃章,杭州大学历史系级。曾出版《飞将军蒋鼎文》《远去归来的昨天》《古往今来说西施》《冬季里的春闱——年恢复高考纪实》《唐诗之路话诸暨——诸暨唐诗三百首》(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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