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人热情,随便就可以拉住陌生人攀谈,也可以坐下来喝茶,好像是本来就认识的那样。
去潮州是哪一年,我记不确切了。似乎是两年前的夏天。去潮州,主要是奔着它的美食去的,潮州牛肉火锅、潮州鱼饭、潮州鱼生,早有耳闻,吾心向往久矣。那天从酒店出发,按图索骥,寻去一家饭店吃鱼生,沿街走着,路过一家卖茶叶的小店。小店门口,三四岁的娃在地上玩,一个妇人在收拾一堆果实。那果实是一串一串的,像是桂圆,又不确定。我好奇,不懂就问,这是桂圆么?妇人爽利地答,这是黄皮。
黄皮是什么,我那时并不知道。黄皮的味道,就更不知道了。见我疑惑,妇人就往我手里塞了几枝,说你吃吃看啊,吃吃看就知道了。潮州人真是热情。我于是摘了一颗塞进嘴里,那滋味又酸又甜,还带着一种独特气味。对方老的小的,就笑了,硬塞给我两把,我一看,几乎把人家一半的黄皮都拿来了。
手上抓着一大把黄皮,抬头去看这个小店,店面不大,店内架上摆着一桶一桶的洋铁罐,洋铁罐外边用红纸贴了一些什么字。一切都显得有些年头的样子。原来是卖茶叶的。就此拱手别过,我手上还拎着一串黄皮。黄皮这水果,酸能让人呲牙,甜又令人回味。我一路吃一路想,要是吃完鱼生,回来依旧路过这里,说不定可以买一点茶叶。
潮州的鱼生,听起来跟日料的生鱼片差不多,区别还是挺大。日料的生鱼片都是海鱼,潮州的鱼生则是用的淡水鱼,而且大多是草鱼。淡水的鱼生容易有寄生虫,不敢多吃,又禁不住馋虫勾引,还是要吃。听说潮州这边的人,也好这一口,听说有的医生同志,上班时候告诫人家,不要吃鱼生,不要吃鱼生,下班时间一到,白大褂一脱,他自己也上路边店去吃鱼生了。作为一个成年人,自己来承担这个风险和代价。世间的事情常是这样,知道后果,想来想去,还是去做了。吃鱼生,算是世间无数矛盾又复杂的事情里,最容易取舍的一样了。做鱼生比较考验店家的手艺,草鱼要生猛鲜活,杀掉剥皮,全程不可水洗,只用洁净的毛巾拭去水分。把鱼背上两侧的大鱼肉整片取下,挂在铁钩上,任其风干。要吃的时候,才取下来,切成薄薄的鱼片,铺陈于竹筛上。那切好的鱼片,一片一片,晶莹剔透,令人拍案叫绝。配鱼生的酱料,也有当地特色,有香菜辣椒柠檬醋汁各样。取了鱼片,蘸着汁水一通搅拌,随即入口,鲜甜爽口,嚼起来柔韧带劲,果然叫人欲罢箸而不能。
吃了鱼生,顺便去古城看石牌坊。太平路上,开古钱币店的老江,邀我吃一杯茶。一开始,我当然并不知道他叫老江。他们两个人坐在小店门口,当街吃茶,茶盘小小的,盖碗也小小的,盖碗里满满的茶叶。老江倒出茶来,刚好三小盏。我对着茶碗拍照,老江便把其中一盏推到我面前,说来来来,坐下吧,吃一杯茶。这是潮州工夫茶。没事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坐在街头,喝茶,聊天。老江又邀我吃茶,我不好意思了,就端起来吃了一杯。
果然很香。这是凤凰单丛吧。老江对我点头,你懂茶啊。又问我从哪来。我说浙江。他又倒出一碗茶,说再来一杯。我又饮了。坐在老江对面的,是他的老客,也玩收藏。他们就这么坐着,一边吃茶,一边聊天。古钱币店的名字叫“古来回味”。就这么路过,小小的机缘里,三五分钟,我坐下来喝了茶,拍了照,聊了天,知道了老板姓江。
告辞后,仍觉茶有余香。我想起之前茶叶店主的黄皮,便觉得潮州这里的人真是热情,似乎大家都友善,没有什么戒心的样子,随便就可以拉住路边的陌生人攀谈,随便可以拍照,随便也可以坐下来喝茶,好像是本来就认识的那样。
晚上回去,果然还是路过了茶叶店。这时候,店里是父子两个人守着。我看了一桶桶洋铁罐上的字,上面写着茶叶的品名,陈年单丛,凤凰乌岽单丛,乌岽宋种,老枞水仙,大乌叶,东方红,杏仁香,鸭屎香。我挑了三四样,各要二三两。我对这些名字好奇,纯粹是想知道各有什么不同的滋味。后来店家又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拿出来一包茶,说这个茶叶不错,原来是一九八六年的黄枝香,我便也让他取了一些。
年纪大的是父亲,这时让我先坐下来吃茶。夜色已然在街边深沉起来,行人渐渐少去。也是一样的小小茶盘,小小的盖碗,小小的杯子。他泡茶,我就问他的故事。他说自己四十年前就做茶叶销售,后来自己开店,卖潮州的凤凰茶,一直到今天。这个地方,是店也是家,做了一辈子的茶,也吃了一辈子的茶。
买了一堆茶,兴致很高,第二天上午在潮州老街吃了早茶,就想着要去潮州工夫茶文化博物馆看看。打车找过去,又在巷子里走了许久,终于到义安路宰辅巷10号,却见博物馆大门紧闭。说是内务整理,那几天闭馆。不免有些遗憾。又去看开元寺,到了一看,也是大门紧闭。寺门前的三轮车夫说,他们下班啦。我于是找了一间茶馆,坐下来休息,顺便又喝了半天的茶。(文、图/周华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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