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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志强
1
▲泉州开元寺
海滨夏末,古寺浓荫。一院子的玉兰花,像几千只灯盏那么闪亮。
这里是的泉州开元寺。
外头,人们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日本侵略军的轰炸声不绝于耳;里头,一个刚刚迈入成年门槛的顽童觉得那么好的白玉兰不摘几朵下来,自己一定会手痒,于是敏捷地爬上树去摘了几枝。
顽童一直身手了得,即使后来变成老顽童了,对自己极其不喜的人,也敢“狭路相逢勇者胜”。比如根据其老对头的描述,他看到正在与某“女画家”一道用餐的某大师,就敢冲着他大吼:“我今天要打一个人!”说罢撸起袖子就扑过来。
顽童爬上树,心满意得地把折下来的花枝叼在嘴里,准备往下树跳,一看,发现底下站着一个留着稀疏胡子的清癯和尚。
“嗳!你摘花干什么呀?”
“老子高兴,要摘就摘!”
“你瞧,它在树上长得好好的……”
“老子摘下来也是好好的。
“你已经来了两次了。”
“是的,老子还要来第三次。”
“到我房间里坐坐好吗?”
在简陋的房间里,老和尚问他会些什么。
▲弘一法师书法作品
顽童答:
“老子画画!唔!还会别的,会唱歌,会打拳,会写诗,还会演戏,唱京戏,嗳!还会开枪,打豺狗、野猪、野鸡………”
不知是哪种机缘,和尚与顽童聊嗨了,从摘花聊到了拉裴尔、达芬奇、米开朗基罗……
聊得起劲的顽童对老和尚说
“你给老子写张字吧!”
老和尚答应了,叫他四天之后来取。
顽童从寺里出来就全然忘记了四天之约,跑到洛阳桥朋友处玩了整一个礼拜后才回来。
寺里,老和尚圆寂了。和尚侧身躺着,与释迦牟尼涅槃时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桌上摆着卷好的条幅,其中一卷已经写好了顽童的名字,条幅的内容是:“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一音”
拿到字的顽童号啕大哭:和尚呀!和尚呀!怎么不等老子回来见你一面呢?
口口声声自称“老子”的顽童叫黄永玉,给他留字的老和尚叫弘一。
上面的这些对话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黄永玉的《秘泪》一文中。
▲弘一法师绘制罗汉图
弘一法师在僧俗两界的声望几乎无人能及。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张爱玲,谦卑地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转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别说与法师攀谈了,对于无数信徒与伪信徒别来说,哪怕是在人群中远远地多看一眼,也是极大的荣幸与幸福。至于主动赠字,那这人一定骨骼清奇,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黄永玉当然是。
张爱玲在法师的院墙外无比谦卑;黄永玉在法师的院墙内自称老子。
在大师圆寂60年后,这个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与大师的一言一语。
这一代大师与上一代大师的传奇相遇,就这样口口相传并白纸黑字地传颂着。人们在欣赏其意趣盎然的雕塑或者墨色绚烂的荷花时,回想起大师与大师的奇遇,更增添一份景仰,于是获得了双重的愉悦。
只是后来有人考证当时的他身在江西信丰,正与张梅溪恋爱并结婚,且弘一大师圆寂前一周已经病重减食少言,那个时点上,大师估计难与18岁的年轻人如此畅谈了。
至于那个字,大师当年为广结佛缘,以字为信,写过至帧以上的“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字条。
2
▲上海山阴路
四年后,同样是夏日浓荫。
上海,山阴路,大陆新村。沈雁冰家。
有了另一段著名的对话。
热情的主人拿出巧克力和花旗蜜橘招待比自己小31岁的孙璞。孙璞是沈雁冰的乌镇老乡;物资极度短缺的年代里,巧克力和花旗蜜橘都是奢侈品。
“我一直以为作家都穷得很?”
“穷的时候,你没有看见。”
起手的一句,虽有锋芒却也不怎么挑衅,很是符合年轻人的心气;回答的一句,如老拳师出拳之前先后退一步,为的是更沉稳地站下桩子,很有大作家的气场。
聪明而敏感的孙璞赶紧转换话题。
▲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版
“为什么沈先生在台上讲演时,总是‘兄弟,兄弟’?而且完全是乌镇话?听起来我感到难为情!”
“我不善讲演,真叫没办法,硬了头皮上台,国语就学不好,只有乌镇话,否则发不了声音呀。”
“那末‘兄弟兄弟’可以不讲?”
“是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惹上了这个习气,真的,不要再‘兄弟兄弟’了”。
气盛的年轻人对大作家不无敬仰,却仍然努力争取与之精神上的平等;大作家从善如流,不因来访者只是一个19岁的年轻人而有所轻慢。
后来,沈雁冰出任作协主席、文化部长一职。年3月14日,自知病将不起的沈雁冰,将所得稿费25万元人民币悉数捐出,设立了旨在奖掖长篇小说创作的茅盾文学奖。
后来,这个叫孙璞的年轻人历经劫难,离家去国,流离于纽约,见到过哥伦比亚的倒影。
更后的后来,孙璞被一个比自己年轻26岁的画家挖掘出来,并以木心的名字为人们所熟知。
▲木心梅雨双塔
这段对话明明白白出现在木心的《忆茅盾书屋》(后改名《塔下读书处》)一文之中。
在纽约,木心教陈丹青们作文的时候,特地以此文为例,现身说法。
木心坦荡而不失技巧地承认,这其中的大部分对话“很合茅盾身份,其实他没有说这话”。
这一代大师与上一代大师的传奇相遇,就这样被白纸黑字地口口相传。人们在欣赏其大作时,回想起大师与大师的奇遇,更增添一份景仰,于是获得了双重的愉悦。
3
▲三国·钟繇《宣示表》
有个常识你一定非常清楚:战乱时节人均寿命都不怎么长,可有个大书家却活了80岁。
我说的是钟繇。
当年他想得到韦诞的笔法要诀,韦诞不给,气的吐血,差点没命。老板曹操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就用无比珍贵的“五灵丹”救活他。
曹操比钟繇小四岁,曹操66岁死了,钟繇活的好好的。
曹丕是钟繇的侄儿辈,也是他后来的老板。曹丕40岁就死了,钟繇继续好好活着。
到了侄孙辈曹睿当了皇帝,钟繇还好好活着。
“无灾无病到公卿”的钟繇,想必在闲下来的时候,会把他如何弄到韦诞笔法的故事不厌其烦地说给小辈们听。要不然,我们也无从知晓他老人家盗墓得笔法的丰功伟绩。
▲唐·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还有,
虞世南81岁
欧阳询85岁;
柳公权88岁;
文征明更是活了90岁。
以至于陈振濂教授干脆以《长寿书家文征明》来作标题,弄得好像文大师除了长寿,就没有什么艺术上的独到之处了。
看到了什么没?
要当大书家,首先得变成大叔家。
当你老得可以把上一代大师的佚事传播下去,你就成大书家了。那个我自风情万种的陈老师告诉大家:等到你毛至(耄耋,跟我读maodie)之年到了,你就成大书家了。一定不要怀疑,等真到了这个年龄你还能认清手机上这么小的字,你不是大家谁是大家?
▲唐·柳公权《神策军碑》
这样,你与上一代大师的传奇相遇,就会被口口相传;人们在欣赏你大作时,就会回想起你与大师的奇遇,更增添一份景仰,于是获得双重的愉悦。
所以,收起你的油腻,该跑步就跑步,该游泳就游泳,该骑车就骑车,健健康康,没心没肺,至少活成90后再来说自己是大书家。
那么,目前尚不够老却也不太年轻的你,请风情万种地一揖,“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地说:
奴家是大书家的,还是,大叔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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